耶路撒冷的那个晚上
七月的耶路撒冷能把人给热疯了。从早到晚,透过从中东荒漠上的风扬起的尘土,太阳就那么晒着,没有一丝怜悯。住的那家青年旅店在老城的一条小巷里,对了古老的加法门,曲曲弯弯的路走进去。风是肯定透不进去的。用大大小小的石块砌成的巷道和墙壁白天吸收了足够太阳能,伴了晚炊的炉灶,让坐在院子里的我感觉坐在一个炭火炉的中间。
对面的柜台里是大个儿的麦克。快两米的个儿了,在耶路撒冷的老屋里得低了脑袋才能进出矮小的门。麦克是荷兰人,两年前来的以色列。也就是个普通的背包客吧,又仗了自己是个职业拳击手和精通中国功夫,满世界到处走,从来也没什么麻烦。可耶路撒冷不一样,聚集了几千年文明的地方,也聚集了几千年累计的麻烦。 (全文点下面连接)
不幸的麦克被个袭击者一刀捅在了后脑。在医院里躺了几个月,保住了一条命。警察效率挺高,居然抓到了他的袭击者,恢复中的麦克被警方要求留在境内做证。这一留就是大半年,积蓄的银子用完了,脑部的伤没有让麦克失去记忆但却忘记了拳击和武术的所有技巧。打工的这家小旅店,老板极其精明,精明到他出的工钱仅够大个子麦克吃饱肚子,连电话和香烟钱都没有。小店里住的都是常客,人人喜欢麦可。每天出门回来,大家都有意无以给他带个三明治,一包烟之类。因为热,大家都喜欢做在院子里聊天,每天都会说得很晚。
今天的麦克和平时一样,笑嘻嘻地说话,眼里依然是那种深深压抑的空洞。一个客人回来,问麦克要房间的钥匙。奇怪的是,那钥匙却没有如常挂在墙上。麦克翻抽屉,麦克翻柜子,节奏越来越快。然后,他的精神忽然崩溃了。他开始用拳狂打砖石的墙壁。拳击手的肉掌和千年的岩石撞击着,顿时皮开肉绽,鲜血四溅。
客人们都傻在当场。麦克的个子太大,身体太强壮了。此刻,没有人能制止如积压了太久的火山爆发的他伤害自己。我狂奔回自己的房间,抓起床上的枕头,冲回前台。墙上已经满是血印。麦克的眼睛里迸发着疯狂,一拳又一泉打向墙壁,仿佛那是他此生积怨已久的宿敌。
我把枕头摁在墙上,“麦克,我知道你愤怒,你揍这个家伙吧” ,我指着枕头。他的拳头雨点一样落在了白色的枕头上,很快把它打烂,染成了血红。他的目光渐渐平静,我们坐在柜台前,我抚摸着他的背,轻轻地说着我自己也不知道的什么。他的眼睛里又渐渐现出凶光,我赶紧接过别的客人递来的新枕头。重复,再一次重复。
谁电话叫来了救护车。白衣天使看到浑身鲜血的麦克时退了一步,然后退出了门外。“这不是我的指责,请打电话叫警察” 。他退回了他的救护车。警察们来了,很潇洒很职业地命令所有无关人都退出房间。在门外,我们听到了室内的的撕打,和麦克的怒吼:“你们给我滚,不要你们,我要那个中国人!”
我再次走进屋子,警察们手足无策。我告诉警长,我会负责陪麦克上救护车的。警察们退了出去,守在门口。我走向麦克,他忽然抱住我,放声大哭。“你是一个中国人,你懂得什么是阴阳。我失去了我的一切,我的的生活,我的拳击,我的家,我的整个生命,只有阴,没有阳了。。。” 我不知道如何去安慰,只能紧紧抱着他。有时候,动物的本能,那种肉体间的相互依赖,也许比所有的语言都更直接更能安慰一颗破碎的心。
半夜两点,麦克终於安静了下来。我陪了他走出小巷,救护车停在小巷巷口。我们的鞋子都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巷子的两边挤满了看热闹的人。警察们无论如何不让我上救护车。我拉了麦克的手,他和一个孩子一样答应他会好好听医生的话,会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救护车的笛声撕开了耶路撒冷的夜,尾灯穿过千年的古城门,消失。空气依然燥热,热的让人想撕开胸口,却不知道什么地方能找到新鲜空气。我回到房间里,收拾好相机和三角架。没有时间再睡眠。几小时后,我已经站在以色列圣山玛莎达山顶。一身热汗。东面,是死海,初起的太阳刚在水面上投下一片金黄。
两天后,麦克从医院打电话找到了我。“医生们说我是疯了。他们联系了大使馆。麦克要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