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的信
整理抽屉,找到一堆刚到美国那几年的信。写在那时很流行的薄薄的信纸上,纸都已经泛黄。先看到的是一封后来回到我手里的写给女友的信。二十年前我刚到美国时,很幸运地有了每年6000美元的资助。回头看,既使在那时,这也是个能让人饿死的收入。除去房租水电外,因为我的做科研和上课的地方分开50公里,就还得养车,买保险和汽油。可那时的心态真的非常的积极。信里很详细地描述着结婚后,我们的生活会是怎样的,每个月的开销精打细算到毛,但能吃饱饭。通篇的文字,满是乐观。一个每天穷得数口袋里还有几毛钱的学生,却感觉整个世界都会是自己的,等着自己去开创。而现在什么都不缺了,却一点没觉得生活比那时更充实。
翻到下一封信,心里一下满是羞愧。这是当年一个很要好的大学同学给我的信,很潇洒的字,一下子就想起她那时的模样了。她姓郭,念书的时候每天都风风火火的,一个典型的假小子,同学都叫她郭兄。八十年代,俄语已经基本退出了中国的教学。而我和她都是最后一批学俄语的,于是和当时流行的卡思比,王宽诚等出国奖学金都无缘。别人奋斗出国的时候,我们只能目标国内的研究生考试。我报考了师大,然后发现她也报了同样的专业。于是一起复习,一起骑车去考试,一起名落孙山。很纯的同学和朋友关系,但不知道怎么的,在同学里居然就有了八卦和微词,还恶做剧一样写进了毕业留言,惹得自己很是恼火了一阵。
然后我通过别的渠道出了国。一年后,我回来和女友结婚,同学都到了,却没有见到她。回到美国后不久,收到她的这封信,除了说起同学时候的事情,也说到她终于没有去成俄罗斯,而在准备考TOFEL,问我能不能资助一下报名费。这该是我羞愧一生的事情,穷,终于不是理由,但无论如何,我没有帮她,甚至不记得是不是给她回信说个理由。
今天翻到一句话“贫士肯济人,才是性天中惠泽;闹场能笃学,方为心地上工夫。”二十年过去了,大学同学们基本全部失去了联系,郭兄更是不知道在世界的哪个角落,也不知道她还记得不记得当年那个背信弃义的我。
除去这封信外, 郭兄存在过的痕迹是大学毕业时的同学留言本, 里面还有张统一印的小照片。 那留言本一直存在上海的老房子里, 几次回去都犹豫了要不要带回来。 最后觉得它似乎属于那至今保留着我出国时模样的老家。留在那里的一切,似乎都能是一种让自己有回家感觉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