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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上的鞭炮。 过年。 其他

2004年1月21日 RedRocks


老房子左邻右舍的故事里,印象很深的是总务处长的命运。他是个当年的红小鬼,抗枪打过仗,给某某领导当过小勤务员,解放后领导没忘记提拔他,把他放到某大学里做了么个不大不小的官儿。胖敦敦的儿,喜欢给我们一帮小夥伴们讲他打仗时候的故事。
文革了,这些部队出身的当官的大多被沉了下来。虽然没有过去的八面威风了,但小院子里的日子也还贻然自得。然后,一个风高夜黑的时候,红卫兵来了。因为是我们的紧邻,我还记得那次半夜时破门而入的壮观场景。他是被戴上了手铐押上卡车的。他老婆搂了三个孩子坐在院子里哀哀地哭。邻居们不敢多劝,母亲告诉我,那时候敢说的也就是相信组织,问题一定会搞清楚;敢做的,也就是把抄家后散落一地的东西搂一下,打碎的东西放到垃圾桶里。
第二天,平房尽头的山墙上用白石灰刷了大标语。坚决打倒反革命贪污盗窃分子某某某。小道新闻传说处长在任的时候拿了公家的木料给自己打了个柜子。这在当时够不上死罪,处长是见过市面的人,老实交代了他的犯罪经过。红卫兵们给他戴了高帽子,喷气式押回居委开批斗大会。折腾够了,就放了他,把斗争目标转向新一轮更有刺激和成就感的大官儿们。处长回家了,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日子依然一天天过,见了孩子也还会拍拍脑袋什么的,但我不记得他再说过他的革命故事。
前面说过,那时候物资的供应是奇缺的。抽屉里翻出的各种凭票供应的证卷就是那时历史的一个佐证。但记忆也许因为时间的沉淀,在几十年后的今天回首,看到的,居然都是些很美好的东西。处长是山东人。人倒酶了,亲戚还有在乎他的。过年的时候总会从乡下捎来些好东西。那时候定量供应的年货中,每家每年有1斤花生米。很奢侈的东西,直到今天我都会因为孩子时候没吃够那好东西而每天下班后自己剥上几粒下个小酒。而那时的年货里,花生经常是和肉呼呼的虫子一起来的,那从乡下带来的鼓鼓的花生,便成了小院里孩子们共同垂涎的好东西。那花生是装在他们家一个瓷瓮里。瓮上有蓝色的图案,该是有个些历史的东西。
除了花生之外,他们家的亲戚还会带来些鞭炮。那可是真正的稀罕东西。过年的时候,他的有鞭炮的儿子们就很威风凛凛地站在街头,周围围了许多没有任何物资来源的老师们的孩子,眼巴巴地看他们放炮仗。心情好的时候,他们也许会让你帮了点一个,顿时让你心存感激。
后来,我父亲也倒酶了,被下放到安徽农村去做函授辅导(我依然没有明白,既然函授,怎么又派老师下去) 。每次都是好几个月,回来除了黑瘦些,居然带会很多当时城里买不到的好吃东西,还有,鞭炮。那些鞭炮是用几层塑料袋很珍贵地裹着的。一直舍不放。过年的时候,我终於也有了自己的炮仗可以威风一番。却发现因为上海的天气太潮,或者是炮仗的制作质量比较差,明明该是电光炮仗的,点了印信后往往很没面子地呲的一声就没了下文。稍微争气些的,是那些小小的拉炮。两端有细绳子,双手拽着,使劲一撑开,啪的就响了。小脑袋里坏水不少,就去把绳子的两头拴在邻居的门窗上,然后使劲敲几下,狂奔到树丛里欣赏大人开门时拉响“地雷” 的狼狈样,很有几分游击队埋伏日本鬼子的成功感。再见到处长的儿子,心里有了几分得意,因为他的鞭炮中居然没有拉炮。我会很得意地给他两个让他玩。童年的心灵里,第一次种下了能给予的那种劣质优越感。
处长的家门口有颗棕树,每年修棕绷床的师傅都会到小院子里来,用很锋利的刀割下许多棕。理顺了,给小院里的邻居们修理破损的棕绷床。处长喜欢在树下耍哑铃。他力气很大,能把我吃奶力气都用上也搬不动的哑铃耍得团团转。然后有一天,他玩得太高兴了,耍出了比平时多用好多力气的花样。那天晚上,大人说他发了心脏病。小院里住的有过去的汽车队长,当年在朝鲜战场上打过仗的老兵。老兵冲去车队开了一个吉普把处长送到了医院,据说路上为了硬挤过校园里一道小门,把车的两边都刮坏了。处长没有死,再回来的时候,好像就是老态龙钟的一个人了。
回家的时候,我没有去看望处长。老平房拆除后,他们搬走了。听说他还活着,但已经得了老年痴呆,不认识任何人。我更愿意记得那个给我讲打仗故事的胖伯伯。一次,在67路公共汽车上见到了坐在司机座上的处长的小儿子。在上海的繁忙交通中,没敢和他多说话,怕影响他工作。他身上不再有小时候一起放鞭炮时候的威风,默默对我点点头。好像有很多话,但什么也没说。我下车后就再没见过他。
那些被我拴过拉炮的房子现在大都改建成了高楼。在小雨中慢慢走过,忽然发现高楼群中,居然有当年的一栋宿舍楼依然站立。孩子时候觉得很高大的房子,现在看上去已然风烛残年,那孩提时代的小手拴过拉炮的窗户,横七竖八钉着木板,不知是住户无力或不愿意修缮这不久就会被夷平的老楼,还是这房间已经不再有住户。愣愣看了一会儿那窗,好像又听到孩子狂奔而去的脚步,鞭炮声和被惊着的大人们用校园中南腔北调的普通话的怒骂。
父亲带回来的那些鞭炮,记忆里似乎没有燃放完。经常宝贝一样拿出来晾晾,看看上面的花花绿绿的贴纸,然后再仔细包好了,小心地放回在大衣柜的顶上。总觉得它们还该在那里。再回家的时候,居然爬到大衣柜顶上,想看看那里是不是还有童年时没有舍得放的一包用塑料袋层层包裹的鞭炮。
—————————————– 2003.06.22. Colorado. RedRock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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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Shishamo
    2004年1月22日13:06 | #1

    石头兄,
    祝新年快乐,万事如意。

  2. xiyan
    2004年1月22日20:51 | #2

    以前我强迫自己安静的朴素的用四平八稳口气的写一些故事,因为有人告诉我那样的文字才最动人。我勉强做到了。
    刚刚看完这段,突然觉得,有些东西,心态以及笔触是不到那个年纪完全学不来的:)
    哈哈,我可不是讲你老,是讲我太年幼浅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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