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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疆笔记 2 地心脱险

2009年7月3日 RedRocks

果然找到挖井的了。黑漆漆的井口上架着木架子。拖拉机改造的卷扬机带着钢缆,从地心深处拉出一袋又一袋的淤泥。一位淘井的维族汉子从黑洞里渐渐冒出来,上来后和管卷扬机的那哥们开始高声怒骂争吵,据说是因为上下对话不协调,工作得不够顺畅。

于我,眼前的淘井简直是地心里冒出来的金元宝,绝无放过之理。求买明江和淘井人们商量一下,让我下井。他们居然爽快答应了。杨老师千叮万嘱,下井时注意安全,别让自己在空中旋转。我明明攀过一次室内岩,知道怎么下降。

那工具是极尽简陋的。下井的设备就是刚才吊淤泥麻袋的钢绳。下面接上截铁链,从一条腿下绕过,然后用个S形的钩子挂回链子上,体重压着,貌似非常牢固。脱下靴子,光脚丫把自己钻进一件到腰的橡胶裤子。相机包挂在胸前,D300上盖上顶帽子。我知道,这样的准备工作太仓促,但我已经没有选择再回去重新准备装备。加了一个我热爱的塑料垃圾袋,就是全部的防水装置。

走上木架,颇有些上绞架的感觉,再往前一步,就是一个比双肩宽不了多少的黑黑井口。没有事先资料,自然也不知道这黑洞有多深。没有犹豫,脚下悬空,挂在了空中。显然,我是一个典型得无法再典型的机会主义者。

晃晃悠悠地向地心沉去,唯一需要做的是抓住钢绳,努力保持平衡,脚尖不时在井壁上点一下,保持身体的方向,每次都会蹭下几块碎石坠落。下到一处略为宽敞的地方,觉得这里是一个仰拍井口的好地方。抬起腿撑住井壁,背脊靠住另外一侧,将自己固定在半空之中。掏出相机,仰拍,调整曝光,调整呼吸,越黑,越需要手稳。告诉自己,别着急,更别慌张。一张,两张, 三张。回放,感叹数码相机就是好,能立刻知道技术成败。

收好相机,准备继续下降。正常的攀岩下降,只需要收腿,扶着下降索,慢慢往下走去。也就在这一瞬间,忽然意识到,我的身上系着的那根钢缆不见了。

这是一个无法用言语表达的瞬间感受,如梦,却又真实。我卡在一个井壁松软的土井中,没有任何保险装置,已经下到足够的深度,上面的人看不见我。我也看不见下面,更不知道自己此刻悬空的高度,只知道我还没有到底,远远没有到底。如果脚下滑一下,如果此刻上面坠下块石头,如果上面下来一个援救人员,我就会直坠那个未知的井底。当然,这一切都是后来才想起来的。那一个瞬间,我只记得我没有任何安全装置,没有任何自救可能,四肢撑开,挂在了这个黑井的中间。

抬头大叫,绳子,放绳子下来。我听不见上面的声音,他们想来也听不见我的呼救。

但那根救命的绳子终于放了下来,晃悠着,在井口那点天光中衬托着,如一个天使降临。

我没可能在半空中扭动身体,去把绳子绕在身上,上面不知道我的高度,甚至不知道我的情况,那绳子只是不停地在下降。没有任何思考的余地,如果铁链部分过去,我可怜的握力是没可能抓住光溜溜的钢丝绳的。当然,这一切也是事后才想起的。那一刻,我只是本能地抓住了铁链,甚至没有想我的臂力最多只能做半个引体向上。

我终于是幸运的,双手死死抓住不停下降的铁链。于是我和我的相机包继续下沉。那是很漫长的时间,长到我觉得我快到达地球对面。但一点没觉得累,也没有觉得我的臂力消失。脑子完全是空白,直到眼前忽然有一点光亮。

那是在地下深处暗渠里掏泥的工人头灯上的亮光。我,到井底了。我,成了一只真正的井底蛙。

掏出相机开始拍照片。暗渠的尺寸完全出乎意外。高最多一米,宽不足双肩,只能如一只大虾样弓腰侧身才能通过。 走了几步,忽然想起挂在脖子上的相机包,伸手一摸,竟然半个浸在水中。那淘泥工走在我前面,头灯照出一小片光亮。我知道暗渠是笔直的,水里也不会有什么磕磕绊绊,只需要保持平衡慢慢往前移动就行。

侧身蹲在水里,在黑暗中从包里摸出闪光灯。很运气,包里还没有进水。自动对焦是没有可能的,我也没有头灯。能做的是记忆里的焦距环位置。 一张,两张,三张。 这不是个让人反复摆拍的地方,再一次庆幸,我此刻用的是数码相机,可以立刻回放检查技术质量。 很郁闷,我的头灯放在旅馆里,真的没准备今天下井,也才明白,时刻准备着,对我这样一个极度的机会主义分子,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

回到竖井口,淘泥的哥哥说,你先上去。我说,你先去吧,我不是客气,我要拍你上升。他说,那你等我下来再上去。我说好。他上去了,下来的是刚才那根绳子。这次我学乖了,打死我也不停(刚才就是因为停留,才导致了绳子的脱钩,自然,这也是后来才分析出来的,事故分析是一个专业,我发现我很有这方面的才华)。把自己挂好,然后想起小说里看到过的情景,用力抖一下头顶绳索,果然,我就开始上升了。

看到井口木架的时候,颇有些恍然隔世的感觉。爬出橡胶裤,光脚站在地上。刚才被泡得冰冷的脚被烫得无法站立。先上来的淘泥哥哥把自己的拖鞋给了我:井下冷,烫脚能治病。

后记:买明江后来告诉我,绳索脱开的那瞬间,原本被体重抻直的钢索忽然松卷起来,开卷扬机的哥哥知道放出的钢绳还远远没有到达井底,用新疆普通话怪叫一声:啊~不耗,屌瞎区撩! 他当场就脸白如纸。

后后记: 下午在坎儿井博物馆查到了我差点殉职的那道坎儿井,资料如下:阿里特乌依拉坎儿井,位于吐鲁番市恰特喀勒乡乌依拉坎儿兹村,1600年开挖,总长度4500米, 竖井总数199眼,首部井深40米。

我下的,是首部第六号井,脱钩的时候,悬挂的位置离开井底30米,相当八层楼高度。

亲爱的朋友们,我很爱你们。写下这段经历的时候,我实实在在地后怕了. 这次,是我奇奇怪怪的经历里,离开死神最近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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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旅馆,把满是泥污的摄影包刷了一下,浴缸里满是泥沙。有谁能告诉我,浴缸里的泥沙怎么才能弄干净呢,怎么冲都弄不干净。。。明天要被清洁工扁了。
大难不死,狠狠睡了2个小时。收拾包,出门。还有几个洞要钻。
一口老井。这次是中间一端塌陷的井渠处进去的,不需要吊绳子。暗渠也相对高大,可以站直了走。按照这里的风俗,我不是修井人,尽量不走水中。两侧的填土被水浸泡得很松,稍一用力就会塌落。没办法,还是得站在水里。发现水中垃圾很多,酒瓶,可乐瓶,塑料袋。。。 一路走一路捡,也算不白在这里走过。
支三脚架,相机就在水面,让我提心吊胆。黑漆漆的地方,自己一脚没站稳的话,就可以和俺的D300说白白了。带来的无线遥控发挥了作用,长曝光,然后一次次手动按闪光灯。
出井,正是夕阳时分。买明江下渠捞了一瓶水,洗头,洗手,洗脚。然后铺开一片毯子,看了一下方位,开始祈祷。他是个虔诚的穆斯林,每日5次礼拜绝不含糊。旷野里,他一次次伏下身子,起立,再伏下。。我站在他的侧后方。他说可以拍照,但请不要站在他的前面。天上有云,很广阔的天。应该补闪光才能把云的细节拉出来,可我不知道那样是不是会干扰他的祷告。作罢,少拍一张,我不会死掉的。
回到室内,在湖边坐大床,吃拉面和手抓饭,就俩字,好吃。
吐鲁番下雨了,夜色里,有点凉。网吧出来,外面的灯都关了,在黑夜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看不见路。很安静,不想回屋里,就在院子里站着。天上该是有云,看不见星星。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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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Willow
    2009年7月4日14:33 | #1

    让人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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